衾缱海

【博豹】小河淌水

*生子预警


*《边城》背景




河的这边的木桩已经给水蚀去了大半,对岸的山边上是不很高的白塔。

白塔只是叫白塔,实际上顶已经给烟雨泡得发黄。湘西的雨是下不停的,伞状的塔檐常年挂着水珠,于是连片的苔就逐渐趴上了倾斜的檐,给塔镶上一圈墨色的边。

李文豹十七岁,正是湘西的雨一样的年纪。

薄雾一样的生灵,不似浓艳的花朵那般。当然,这片长满了竹子的土地里长不出夺目的花。在这儿,连花都只是小巧的,一朵一朵一团一团簇在一起,淡淡的紫浅浅的粉,隐匿在一片浓绿之下。李文豹也这个样子,他是好看的,可只有凑近了才看得到,就像那些山林中被草叶遮挡的花瓣,不拨开些枝桠就无法见其容颜。

于是从小也就只有他的父亲跟他说,“你,好看的。”

 

他没有上过学,识不得几个字却能和丛林中的杜鹃,山猫之类的动物交谈甚欢。他学那些鸟兽的语言学得倒是像,大概只有世间最蒙昧的生灵才能毫无障碍地参透对方的言语。那些话里从不藏着刺,雨后的竹林一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有些时候他把两只手捂在嘴巴上学鸟叫,和对面竹枝上立着的山雀一应一答,连他父亲都分不清这两个小东西到底谁长着翅膀。

 

父亲的祖上不知道多少代就开始守着这个渡口。

他说啊,这口茶缸有多大年岁,他们家就在这守了多久。所以李文豹长大以后也要在这里守下去。

“守到什么时候呢?”李文豹捧着脸问。

“到没人过河为止。”

 

李文豹走出门,几步路的距离就是那口河边的茶缸。茶缸很大,用父亲的话来说,把李文豹整个人装进去都不成问题。他用食指一点一点摩擦那口缸的沿,原先有可能是上过釉的,不过现在整日风吹日晒,就算是有过釉彩,也肯定不知道多少年前就都崩了去,只留一圈粗粝磨手的泥胚。缸沿再下去一点,刻了几行小字,不过李文豹看不懂。他一律拿手掌摩挲过去,字还是凸起的泥疙瘩,统统只在掌心留了痒却带一点刺痛的触感。

李文豹身上瘦,指头是不细的。他很庆幸这样,细得芦苇杆子一样的手指,哪里拽得动纤绳?况且他每天早上还要帮着父亲一起把那个大茶缸从屋内搬到渡口边上。都是费力气的活,所以每个晚上他都睡得格外香甜。

父亲就笑他啊,“山上的小豹子就是这么睡的,打雷都叫不醒。猎人瞅准了一只睡得最死的,就拿网兜去套,等小豹子睁开眼睛,早就离自己的窝十万八千里啰!”

 

“所以啊,豹豹,你小心睡太沉给人抓了去。”

 

隔日就是端午的龙舟赛,李文豹这个晚上哪里还睡得着。他提早了一个钟头就把茶缸往屋里搬,父亲在后头喊他,“再有人要渡河,口渴了怎么办?”

李文豹抱着比他宽数倍的缸子回嘴,“让他们喝河水,又清又凉的跟茶水没差!”声音隔着缸传过去,变得瓮瓮的。脑袋和屋外悬着的艾蒿碰在一起,李文豹甩了甩头。

父亲只好笑笑,抬起手臂抹一把汗,也提早收了工。

 

天未亮,李文豹只看到窗棱下边透了一点点稍浅的紫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催着父亲快些起床,若是在龙舟赛之前到城里,可以先买几个粽子,然后一边吃着一边在吊脚楼上看。城里的粽子好多味道,配着酸蒜苗一起吃,李文豹想想就觉得美好。

 

端阳那天下着雨,所有人的头发上都挂了莹莹的水珠。正好,白捡了那么多透明的水晶小簪,插得满头漆黑的发都在初晴的日光下亮闪闪。

 

龙舟赛完了,李文豹蹦跳着从吊脚楼的竹梯上下去,想着好久进一次城,省着时间要一次玩个尽兴。

 

想着,就迎头撞上人的胸膛。

 

李文豹爱脸红,不过从前是一天见不着几个人,也没机会给他脸红。现在脸是红透了,湘西的灯笼辣椒一样。

 

“灯笼辣椒一样。”陈博豪想。

他抬手捏了捏李文豹的脸,李文豹飞快地仰头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往反方向一阵猛跑。竹梯上人多,挤挤攘攘的找不到落脚之处。李文豹没跑出两步鞋尖就磕在一处不平的竹节上,膝盖也跟着软下去,险些被上头下来的人一脚踩上后背。

 

陈博豪把李文豹像抱一只幼兽一样抱起来,扛着走下去。李文豹一改方才逃得飞快的样子,很乖顺地给他抱着。他走得很稳,似乎是下一阶,竹梯就随着他颤动一下。李文豹被他扛着,也跟着颤一下,肩膀铬得肋骨生疼,他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先前的十七年都不曾有过感觉。他的父亲在小时候常抱他,有些时候还挠他,可被他父亲抱着不是这样的。父亲也很高,他的肩膀同样的宽,可李文豹不会这么别扭又这么愉快。

 

李文豹的脚先落地,一个没站稳又险些整个人坐到地上。陈博豪去扶他,军帽的帽檐盖了额头,他的眼眶很深,眼睛像河水底下的河床上被磨了千千万万次的深色鹅卵石,幽幽反一抹日光,于是连烈日都跟被河水冲洗过了一样的温柔。

 

“糖豆花,白糖多加一调羹。”

“要冰的!”

小小的一个人,不及陈博豪的胸膛那么高,手掌反撑着竹条拼的椅子,腿触不到地就悬着晃来晃去。陈博豪多么腼腆的一个人,当了兵之后只需要服从命令,就更没必要张口说话了。今天他却反常,在吊脚楼的竹梯上见到这么样一个男孩子,掌心瞬间就热得直冒汗。黑漆漆的发顶缀了几颗还未干透的雨珠,有一点招风耳却不让人生厌,耳廓调皮地出卖他的心思,悄悄变红。陈博豪太好奇了,他很轻地捏一把那个男孩的脸——他突然就很想要弄清楚,这么好看的人是不是由这座城最清最亮的水做的,要不然怎么就这么好看。男孩果不其然抬起头,脸果真和耳朵尖一样的红。可陈博豪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他就转过身去飞跑。

 

豆花来了,早上新磨的豆子还没靠拢就能让人闻到清香。李文豹很少能吃得到糖,他对糖最初的记忆是冬日里芦苇根的清甜。他需要用手翻开很厚的泥土,被芦苇茬子刺得手指滴出血来,然后才能刨出来小小一节芦根。再跑到河边去,把芦根上和指甲里的泥在流水中冲净,方才能放到嘴里去。

 

他伸出一根指头,蘸了一点豆花的糖水,再把手指放到嘴里去吮吸。咬着手指说,“好甜啊。”

 

陈博豪扬扬眉毛,“我知道还有更甜的东西。”

 

他让李文豹等着,自己冲出小店再跑回住处的小楼,从一个抽屉里的铁盒子内抓了几颗糖果,又飞快地下楼。

他跑得风快,把腐朽的木梯踩得哐哐响,帽子也给风吹斜了,一点头发翘起来。只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米多*,跑那么快,追小姑娘呢?”

 

李文豹还在那地方等他,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起豆花来送到嘴里。嘴唇给水沾湿了,晶莹的红色头一次让他不像是一朵不起眼的米色苔花。看到陈博豪过来,他又舀起一勺,没等人坐下来就往他嘴里塞。

 

陈博豪哪里想过他会靠得那么近,梗着脖子把那口糖豆花咽下去,脸也跟着红了。嘴角沾了一点糖水,李文豹拿手指给他抹掉。

 

“这叫巧克力,可甜了。我们连前段时间在上海,洋人们都吃这东西。听说吃了对头发好对眼睛好。”

 

李文豹将信将疑,把糖纸拨开了,捏着棕色的立方体,咬下一个角。很甜,不搀一点别的味儿。芦根总有土腥气,豆花也带了豆腐的碱味,而这给东西不一样,甜得叫李文豹无法形容。他没继续啃,手伸上前去跟陈博豪示意,叫他也吃。

陈博豪把他的手推回去,“我早都吃过啦!”

李文豹把巧克力送到嘴里,舍不得咀嚼。这会儿天热,巧克力在手上也化了一些。陈博豪也不害羞了,直接去吮他的手指。

 

李文豹说,他家就在河的下游,晚上可以来找他。陈博豪把帽子拿下来,眼睛好亮。他说,“好啊。”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博豪几乎每个月都要分出一半的夜晚来,搭不上船就走十几里山路,一定要带着些小零嘴去找李文豹。

 

 

 

 

然而这一切都是李文豹的父亲所无从得知的,他只知道仲夏里的某天之后李文豹没有回家。那年夏汛来得晚,抓着夏天的尾巴猝不及防地就来了。上游冲下来好几条船,天都没亮父亲就举着火把出门去帮着寻船。等入夜了,他回到小屋里一看,茶缸已经给拖回去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李文豹却不在。灶膛里的炭灰还有余温,热过的饭乘在碗里搁在桌上,连那把缺了半条腿的竹椅都很贴心地放在桌边。

他也没太担心,想着晚上了,一向听话懂事的李文豹知道自己回家,他只消在渡口点着一个火把,供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得清家的位置就好。

而那柄火把燃到了天亮就只剩了一最顶头上的一撮焦炭,父亲没等到李文豹回来。第二天早上他又说服自己,快要中秋了,碰上盛大的节日,夜里的城就要燃天灯的,兴许豹豹就是被天上纷纷繁繁的灯吸住了目光,不舍得那么早就离去。

所以他又等,直到第二天日薄西山。他再也坐不住了。

年逾五十,他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他摇着船去城里,摇得手臂都酸乏。到了城里他一步都没停下,连比划带描述地挨个店铺走过去问。

 

“占您点时间,请问看到李文豹了没有?就是一直守着渡口的那个小男孩。”

“长得秀秀气气的,高倒不是很高,眼睛大,头发经常乱得像野草。”

 

可这些问题问出去都像往枯井里投石子儿,渺无回音。

该死,不急不徐守了大半辈子渡口的父亲看起来那么不体面,低声下气问得所有街坊都不耐烦了。一开始还劝他,叫他别着急,后来就直接一句“没见过”,把人给打发走。

 

 

 

 

 

 

 

 

密林的深处是有萤火虫的,这话不假。

陈博豪从小在城里长大,城里只有煤油灯。后来跟着国军在沪上的日子,夜里也只能见着黄浦江边租界里彻夜亮着的彩灯。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萤火虫。

才下了雨,空气里氤氲的水汽叫虫子的翅膀沾了水珠,滞重的液滴使它飞不高。

陈博豪只敢愣着看,李文豹趁着他看得入神,拿手从草丛里捉了一只。等陈博豪回过头,李文豹正仰着脸望他。

 

他手掌珍珠蚌似的开合,小小的掌心中央躺了一只黑色的甲虫。

虫子的尾巴亮起来,映得他眼睛好漂亮。虫子振翅,李文豹把手向上扬,帮它再次飞起来。

 

月亮出来,亮汪汪。

草丛还未干透,带着水珠。陈博豪趴在李文豹耳边轻轻地唱着不知道什么歌。

李文豹听父亲说过,这里的人为了取得所爱之人的欢心,是要夜夜爬上对山唱歌的。唱够了七七四十九天,若对方欣然接受,方才能接下去下一步。

父亲还说,等他的豹豹长大了,肯定会有数不清的阿哥夜夜排着队去给他唱歌。

 

可陈博豪没有爬到河对岸的山上去给他唱歌,他只是低着头,下巴抵着李文豹的肩膀,给他很轻很轻地哼。发梢蹭过李文豹的额头,痒丝丝。鼻息急促滚烫,像是给夏夜的湿热点着了,又给晚风一吹,火就越烧越旺。

 

露珠把衣服的后背沁得透透的,跟汗混在一起。

月亮出来得正好,等一切都结束才探出头来。

先前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暗夜中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也省去了初见赤///裸///肉///体的脸红害羞。月亮出来了之后周遭的竹林树影才渐渐清晰,连带着眼前的人也清晰起来。山林里独有的月影柔光把他们包裹起来,像给他们织了一层薄丝茧。山坡下小河淌水,因为紧张而急促粗重的呼吸给河水的哗哗流动声冲淡了,添了几分祥和。

 

“我带你走好不好?去很大很大的地方,抬起头来不会有山峰遮得你看不全天空。”陈博豪的声音响起来。

李文豹不说话,他还没穿上衣服就盘着腿坐起来,月光照得他通体似脂白的玉,点点红//痕是恰到好处的瑕疵。他手指头去抠一旁土地上新冒尖的嫩笋。笋壳好硬,手指又认定了非要剥开它一样,一意孤行地用指甲往深处//插。指甲盖无知无觉地被掀起来了半片,李文豹这才回过神来把涌出的血珠吮掉。良久,他很郑重地点点头。

 

 

 

 

 

 

 

李文豹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是拿着笤帚迎他的。

父亲夜盲。

李文豹只在门口唤了一声爹,他隔着糊了纸的窗子只看得见个剪影。无名的火气就窜上来,平时他绝不多说话,而正在气头上他是说不出来话。

他一边摸索着拿笤帚,一边在脑子里骂,“这小东西倒还记得回来,小的时候看他生得那么乖,根本就没舍得打骂过他。这回一定要打,让他长长记性。”

 

父亲看不清东西,给椅子绊了一下,扶着桌角站定了就把门帘掀了走出去。彼时已是深冬,江南不至于下雪,可风被群山挡了几重仍然是刮得人脸生疼,于是只好挂了厚茅草串的门帘挡风御寒。门帘把门盖了大半,光只照得到人的小腿。

清冷的月光河水反射上来,竹林像是给冷水浇了,再结出一层透明的薄冰。

 

“跪下。”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李文豹说过什么重话,这个时候李文豹不从是肯定的。十七年,他早就摸清楚了李文豹的脾气。平时乖顺得小兔似的,可倔起来就真的是一只豹子,反骨梆硬。

 

可是李文豹这次很顺从,扶了旁边的竹子,眼见着人一点一点矮下去。月亮在他后头,父亲只看得一团黑影在坍缩。十七岁的影子缩小成七岁的影子,眼睛倒是睁得圆圆的,有雾水在打转。

 

等黑影不动了,门帘透出的光正好照到他身上。

 

父亲瞪了眼睛去看,等全看清了,笤帚就扑倒在地上。

 

李文豹穿得不比夏天的时候多多少,光着脚,脚冻得通红。膝盖那里的裤子磨破了些,沾了土渣草屑。目光再往上面走,笤帚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去的。

 

他的肚子鼓起来,没有抓着竹子的那只手虚虚地护着,怕失去了它似的。

 

父亲一下子全明白了,手伸直了指着他,扯惯了纤绳从不发抖的手,此刻指尖抖得像筛子,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李文豹没动,眼眶一点点染了红色,清亮的水汇到下巴上再滴进领子里。他咬着嘴巴,尖尖的虎牙把嘴唇刺破了,舔得到淡淡的铁锈味道。

 

 

 

 

 

 

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对吗?

一向沉默的父亲更加沉默,他权当李文豹离开的这五个月不曾发生过。一个有分量的字眼也不再加上*,心里面把那个不知哪里去了的死人鞭//挞了千万次。

 

李文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没有办法再去帮着牵船,也使不上力气去搬那口现在看起来有千斤重的茶缸。他能做的只有每天拿一个桶去河边洗衣服,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淘,然后再把衣服搭在河边的卵石上,用木板一遍一遍地敲打。

他有些时候也望着小河淌水出神,清悠悠的河水从指头缝里溜走,一同漂走的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可他说不清楚是什么。他把手指蜷起来想要阻止它流走,可兴许是指头已经浮肿,他将手指从水里拿出来的时候总是空无一物。

 

他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肚子鼓起来了脸颊却消瘦下去。父亲看得心痛,本来李文豹的脸颊上是肉鼓鼓的,他小时候就那样。

 

某天夜里,李文豹在睡梦中喃呢,“糖豆花,糖豆花。”

父亲听了,夜里就点了火把出门,赶了老长的路去城里,在豆花铺前的石板上睡了一夜。他想,自己终是老了,在石板上躺了不久就浑身痛得像是被木条抽//打过。等掌柜把木板从窗子上卸下来,他买了那天的第一碗糖豆花。

匆匆拿了豆花赶回去,李文豹只吃了几口就跑到河边去吐。

 

李文豹是跪着的,他怕蹲着会窝着肚子。瘦瘦小小的膝盖跪在凹凸的卵石上,肩膀痉//挛似的抖,头低下去。

 

回去屋里,父亲把李文豹的裤脚挽到膝盖上边。这个动作如此容易,这双腿细瘦到了这般。膝盖上是密密麻麻的撞青和瘀紫。

 

 

 

 

 

没人会知道那四个月里发生了什么,陈博豪一仰头就把那杯酒灌下去,李文豹头一次见他像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果决。

可轮到自己了,他手却抖得拿不住杯子。

他咬着牙流眼泪,止也止不住。

彼时他的肚子已经有了弧度,胎儿却迟迟没有动弹。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它连着血管的人那么悲怆,它动得像一条被攥在手里的活泥鳅。

李文豹捉过泥鳅,就在家门口的小河里。

泥鳅滑溜溜,他第一次抓住泥鳅花了大半天。等抓着了,泥鳅在他手里不要命了地扭,掌心攥紧了也左一下右一下地摆,李文豹头一次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心里挣//扎。最终他还是松手了,一个早上头发都被太阳晒烫,才捉住的泥鳅。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泄了力,泥鳅一打挺,落入水中,然后再跟着河水游下去。

 

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的肚子里挣扎,他想到了十年前的那条泥鳅。

 

他突然就不着急着//死//了。

 

 

 

 

 

 

等到孩子断奶了,李文豹觉得自己就像逐渐空下去的器官一样变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他毅然决然地去//死。他知道,这个年岁的小孩子,身边发生了什么她是全然记不住的。可是得等到他的女儿安睡之后他再走,他不希望这么小小一条命还没明晰世界就被自己父亲的去世恐吓住。小孩子没有罪,她或许可以很快乐地长大,去个很远的地方,没有群山叫他看不全天空。

他最后一次哄女儿睡觉,他对童年残存的记忆里剩下的儿歌不多。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夏夜的晚风虫鸣伴着婴儿带着鼻涕声的呼吸,像是要挽留他。可是他已经决定了,所以他把孩子放在渡口的那块石头上,一个人走到河的正中央。

 

该去找他了。

 

月光照得水面白晃晃。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往前走,不回头,直到水没过发顶。

 

小河仍那样淌着水,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end

 

 

 

 

 

 

 

 

 

 

 

 

 

 

 

 

 

 

 

*米多,湘西方言。阿哥,小伙子。

 

*《边城》中的话。

 

*取自豹豹的微博

 

*取自豹豹第一次试唱的《青花瓷》

 

*《边城》中的原文:

 

女孩子的母亲,老船夫的独生女。十七年前同一个茶峒屯防军人唱歌相熟后,很秘密的背着那忠厚爸爸发生了暧昧//关系。有了小孩子后,结婚不成,这屯戍兵士便想约了她一同向下游逃去。但从逃走的行为上看来,一个违悖了军//人的责任,一个却必得离开孤独的父亲。经过一番考虑后,屯戍兵见她无远走勇气,自己也不便毁去作军人的名誉,就心想一同去生既无法聚首,一同去//死应当无人可以阻拦,首先服了//毒。女的却关心腹中的一块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张。事情业已为作渡船夫的父亲知道,父亲却不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只作为并不听到过这事情一样,把日子很平静的过下去。女儿一面怀了羞惭,一面却怀了怜悯,依旧守在父亲身边。等待腹中小孩生下后,却到溪边故意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在一种近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长大成人,一转眼间便十五岁了。为了住处两山多竹篁,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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