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书X龚方】呼伦
*草原背景
*生子预警
他化成水融进了呼伦湖,海一样的湖。
阿云嘎是可汗,二十几岁的年纪说话已经老气横秋。
别人都还在绕着篝火堆唱歌跳舞和马奶酒的年纪,咋咋呼呼。而阿云嘎皱紧了眉头就俨然一副可以独当一面的样子,挥一挥蒙古袍的衣袖,草原的生灵都臣服。
蒙古包之外,望不到边的绿色是他的海,他是漂泊于风雨中的巨轮。风吹雨打都不曾让他的任何一步乱掉阵脚。
绸缎的长袍穿在别人身上是臃肿是繁杂,穿在他身上就是与生俱来的威严。然而闪电的后裔*并非生来如此,他二十几年的人生前十年就经受了别人大半辈子都承载不了的苦楚。以自己的身躯作滤网,筛掉了苦,只留了顶天立地的可汗。
他是青稞酒一样的人,郑云龙这样想。
郑云龙爱喝酒,一碗一碗地干也醉不了。
翡翠色的青稞酒在酒碗里绿宝石一样闪着光,映出阿云嘎的眼睛。青稞浑身长着芒,摸着也刺刺的扎手。但是等把它的穗割下来,它又可以被制成面条或团子。还有一种用途是酿酒,透亮的液体,带着草原的味道,微苦,咽下去却能回甘。
但是阿云嘎二十九了,已经不是年轻人可以肆意挥霍时光了。
他有可敦*了,郑云龙跟他相好了十年,两个人从在草原上拿箭射大眼贼*的毛头小子,长成了马背上可以指点江山的真正掌权者。
但是郑云龙哪里是能静下来的性子。传宗接代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提就当谁都不在乎。
他们俩可以不在乎,但是部族必须要有人继位。草原上闪电的后裔不能断在了这一代。
比阿云嘎长几岁的右贤王*王晰出主意,“找个漂亮小姑娘,问题不就解决了。”
郑云龙没心没肺地点头,瞪着的眼睛分明在对阿云嘎说,“你要是敢动了真心,我就敢把你丢进草原上最深的湖喂鱼。”
祭司挑了时间,在月圆的晚上烧了牛羊的兽骨。
他得到长生天的指示,在流星北坠的那个湖,湖边上就会出现一位可以孕育皇室子嗣的少年。切记,是少年。
方书剑被送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吃惊,小男孩怎么会生孩子。
刚刚行完大礼,跪着不敢站起来。他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脸红红地说,可以的。
方书剑就这样,这辈子头一次被好好打扮了一番,被家里人当成贡品送到阿云嘎的蒙古包。
阿云嘎在王晰面前答应得好好的。可等真正见到方书剑,一向沉稳的可汗乱了阵脚。
搞什么,明明还是个小男孩。
阿云嘎在战场上可以拿起锋利的蒙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敌人的心脏,而面对精致得像个礼物的方书剑,他却心软。眼见着白白净净的小男孩,盘着腿坐在床上,仰着脸望向他,阿云嘎愣是弓不下腰坐在他旁边。
十二岁的小男孩,天天在草原的烈日下晒着,皮肤却还是那么白。此刻火光把帐子里映得通明,可以看到细细的绒毛和青色的血管,他的皮肤几乎透明。
“真是怪,这个小孩子怎么生的那样白。”阿云嘎想,然而他只是去替方书剑把繁重的头饰拿下来,然后摸了摸他的脸。
方书剑像受惊的小兔,抖了一下。他很快又坐好了,没有说话也没再有动作,紧闭着眼睛,浓浓的两道眉蹙在一起。
到底是无事发生。
隔天,郑云龙白了阿云嘎一眼“你这点魄力也没有,干不了大事。”
而阿云嘎只是讪笑,眼前的郑云龙也将近而立之年,反倒是越长越好看,挺翘的鼻梁和大得像黑珍珠的眼睛,那眼睛随时都好像要泌出眼泪。阿云嘎见过黑珍珠,遥远的呼伦湖里硕大的牡蛎,它们翕动的肉里藏着手掌大的珍珠。
阿云嘎送给过郑云龙一颗。他割破手指发过誓,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带给郑云龙。
把方书剑带在身边,郑云龙和阿云嘎都觉得,像是在养一个孩子。
“他不生孩子没关系的”,阿云嘎想。实在不行就把他认作儿子,反正这间蒙古包里的人都喜欢他。
方书剑也确实讨人喜欢,不知道是不是湖水本就多情,长在一汪碧蓝边的男孩子,水一样的平静又水一样的潋滟。
他长大了,几年的时间就越发的漂亮。不只是如水的美,他是一潭清浅的池水让人忍不住投进去石子儿。
砸碎他,砸出一圈圈涟漪。
他很有一个贡品的自知,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跟在别人身后。
有时郑云龙喝酒喝多了,对着他吆喝,“米尼忽*过来跳支舞给我看。”方书剑也真的把繁重的饰品解下来就去跳。
阿云嘎本来想叫住他,随随便便让人跳舞算怎么回事。但是方书剑答应得太顺从了,阿云嘎只看到瘦得没什么肉的手臂,在空气中云雀一样翻飞。草原上的云雀就那样,平时是见不到它们的。它们只躲在齐腰深的草里唱歌,等到受惊才一跃冲上云霄。
方书剑出门前,额吉*叮嘱过他。
他的任务是神圣的,替闪电的后裔诞下他的孩子。
彼时的方书剑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迷迷瞪瞪地点头,满口答应。末了又兴趣盎然地看自己头一次戴上的头饰——绿松石和红宝石串在一起,像是夏天里的蝴蝶在他的前额跳舞。
现在方书剑懂了,那几间草原最中央蒙古包让他成熟得格外快。
阿云嘎和郑云龙把他当孩子看,他却必须要把阿云嘎当作一个恋人,一个神明去爱。
而他要完成他的使命,他很痛苦。
他要爱着阿云嘎,死心塌地地爱他,至高无上的可汗和他的臣子。
但他从来没有和阿云嘎有过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他一想到脸就红透。
草原上的战况蔓延得快,像疾风下烽火台上的狼烟,飘上几十里也花不了半天。
阿云嘎和郑云龙都要走,非走不可。
最后一个晚上,方书剑再次穿起来时的那身至华丽的衣服,走进阿云嘎的蒙古包。
阿云嘎看起来苍老了不止十岁,嘴唇向下撇着。
方书剑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事,用手轻轻把阿云嘎眼尾和唇角的皱纹抹开。
阿云嘎抬头看他,方书剑很轻地问,可以吗?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草原上的死亡大家都习以为常。战争是羊群外窥伺着的草原狼,顷刻间可以夺人性命。赤//身//裸//体的尸体在草原上时常可以遇到,长生天的使者会将它们的肉身啄食干净。
阿云嘎头一次触碰年轻的身体,他谨慎小心地探进去,生怕对方吃痛。方书剑流泪,低低地喘。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阿云嘎走了。他在熟睡的方书剑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冬天了,苍老的医生告诉方书剑身后的王晰,“芜利吉泰*,闪电的后裔即将迎来新生。”
不久之后所有人都退出去,留了方书剑的在偌大一间营帐里。
方书剑摸摸自己的肚子,多么适合种子发芽的沃土,只一次的播种就长出果实。长生天保佑他,他的使命终于可以完成了。
而这件事情别人不能知道,只有这几座蒙古包知道方书剑的事。至高无上的可汗找到一个小男孩给他生孩子,史书里绝不能记进去。
方书剑显怀了之后就不再被允许走出那间蒙古包。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营地最靠栅栏的那间蒙古包,住着方书剑。阿云嘎郑云龙走了之后,没有什么人再把他当小孩子。
方书剑一日三餐不缺吃的,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缺。但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少了阿云嘎吗?他不知道,他怎么敢这样想阿云嘎。
但是不想他好难啊。
为什么自己被要求一整颗心都投进去爱一个人,却不能拥有一点小小的念想。阿云嘎能不能同方书剑爱他一样,也爱着方书剑。哪怕十分之一也好,十分之一就够了。
不过也没有机会了,方书剑想。
阿云嘎在千里外的战场上,而他被关在了这间蒙古包里。
柔软的帐子是最舒适也最坚不可摧的囚笼。
他有上好的毛线,那是某一天他问进来送食物的侍者要的。侍者听罢,第二天给他带来了好几大卷毛线,羊羔绒并不名贵,但用来保暖是绝佳的材料。
方书剑就一点点织,有些时候织着织着又会睡着。他做的梦都还是小孩子的梦,梦到小的时候湖边的水鸟和三月里漫山的鲜花。
有的时候阿云嘎会闯进他的梦里,背着一桶箭出现在他面前。没有说话,肃穆地皱着眉头。
方书剑在梦里犯恶心,强忍着想这副样子不能给阿云嘎看到,但心里又有细小的声音在恳求阿云嘎。
能不能就问一句,问问他难不难受,然后拍拍他的头。
但是梦里的阿云嘎没有。
方书剑惊醒了,他慌忙地下床,找到一个盆子就开始吐。他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只有水样的清液。
他吃不下去什么东西,一见到荤腥就克制不住地难受。每天只能就着清水咽下一些带着苦味和青草味道的青稞团子。
小男孩的身体本就不是为了生育而准备的,他本来就瘦,现在连衣物都显得更加宽大而不合身。
然而他只是很轻地用手覆上去那处异样的隆起,“你要平平安安长大,你会是草原里闪电的族裔。”
方书剑织了小衣服小袜子,每样都织了两件。织完之后他又再要毛线,给郑云龙和阿云嘎一人织一条披风。阿云嘎的会厚一点,方书剑知道阿云嘎看起来是魁梧,但是却精瘦。骏马一样高,实际上没有多重。
这些方书剑知道,方书剑知道阿云嘎。
方书剑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足够了解他,他承载过阿云嘎一整个人的重量。
但是方书剑又想,他们的披风都是珍禽异兽的毛发所织就,自己的未必入得了他们的眼。可汗披着羊毛披风,会叫人笑话的,这像什么话。
但是迟了,披风已经织好了,方书剑也就随他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蒙古包毛毡的探进来。
毡房内部常年透不进阳光,方书剑也无从判断白天与黑夜。
龚子棋年纪小,家族的男人都打仗去了,就留下来他。
进去听到响动,龚子棋也不怕。权当是蒙古包里进了老鼠,第一次偷偷摸摸溜进可汗的居所,他紧张又兴奋。
方书剑走到他跟前他才抬起头来看,吓得整个人坐在地上。
龚子棋想,这里怎么会有人,栅栏里最偏的蒙古包,这个时候本以为不会有人。
方书剑倒也没拿他怎么样,十六岁的孩子多个玩伴总是叫人开心的。
龚子棋来得次数多了,说要带方书剑出去。方书剑把手上的针线放下,拿起只织了几根指头的手套往龚子棋的手上比。有点肿的脸还带着笑,叹了口气说,侍卫不会放他走。
龚子棋也笑,笑得像条小狗。他拧了一把方书剑的脸,根本没使多大劲。他生怕把水一样的方书剑揉碎了。
“又不走门。”龚子棋一根指头穿进手套,然后又拿出来。
“正正好,我额吉肯定都没这么了解我的手。”
这话说出来又觉得怪怪的。方书剑垂着眼睛的样子好温柔好温柔,“那你叫一声额吉。”
龚子棋脸红,平时凶巴巴的一张脸少见的露出孩童的神色。
草原上的英俊少年还真就叫了,这回换了方书剑脸红。龚子棋又赶忙解释,“替它叫的。”他的手小心翼翼摸上方书剑的肚子,活跃的动弹彰示着方书剑此刻心跳如擂鼓。
龚子棋很小心地牵着方书剑的手掀开蒙古包的毛毡走出去,不远就是一人多高的栅栏。在栅栏前停下,方书剑轻轻捏捏龚子棋的手,龚子棋的手上长茧只因为常年要拽着马的缰绳。
阿云嘎的手是不是也这样?好像没有什么印象。方书剑愣了片刻。
方书剑仰头望望栅栏,很抱歉地讲,我现在没有办法翻墙。
龚子棋说,你一步都不用走。
他吹口哨,不远的地方跑来一匹杂色的小马。马儿精准地在栅栏前起跳,划过正正好的弧度落在龚子棋面前。龚子棋得意地拍拍小马,小马友好地向方书剑打了个响鼻。
龚子棋把方书剑抱上马背。方书剑知道自己在出汗,他若是现在摔一跤,那就是一尸两命的事。而且是对阿云嘎最大的不忠。方书剑的使命可能就再也完不成了。
但是方书剑还是上了那匹马,他害怕得紧紧抓住马的鬃毛,马也不恼。
紧闭着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是没有栅栏和蒙古包毛毡的世界。方书剑太久没有见过阳光,此刻亮得他无法睁眼。
龚子棋又很小心地把他从马上抱下来,从地上扯了一大丛野百合塞给他。
方书剑接受了,他给龚子棋的回礼是陪着龚子棋坐在坡地上,给他唱了一首动听的歌。
从下午一直在草地上待到傍晚,暮色是最柔软的绸缎,把两个少年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不会把秘密传出去。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们坐在坡地上,从家乡的野兔聊到可汗的弓箭。方书剑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活了四年。
四年啊,这时间逃得比兔子都快,无知无觉地溜走。
龚子棋不停地讲啊讲,好像要把方书剑丢掉的四年牢牢抓住再拖到他面前。
他望着天空出神,龚子棋赶快扭过身用手趁着这个空档抓了一只停在草叶尖的蝴蝶。
龚子棋轻轻拍拍方书剑的背,“喂,看看我捉到了什么。”
等方书剑淌了一脸眼泪把脸转过来,龚子棋虎躯一震。
顷刻间蝴蝶的翅膀被年轻的不知轻重的手指捏碎。
龚子棋多年后仍会想起那一天,他清楚地记得。方书剑很艰难地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把黧黑的泥土挖出一个能让蝴蝶躺进去的,小小的坟墓。
他又捧起一捧土把蝴蝶的身体盖上,用大地当作它的被褥。
方书剑说,他的额吉告诉过他,草原彼端的另外一个民族讲求的是入土为安。
蝴蝶有它的家乡,它该回家了。
再后来,有传言说,可汗死了。
死于自己的心软。
对方的军队明明已经节节败退,乘胜追击的话不出三日就能大获全胜。但是阿云嘎下不去手屠城,夜里的时候被人溜进帐子里割破了喉咙。
方书剑知道消息,是龚子棋告诉他的。他一开始没当真,戏虐地捏捏龚子棋的脸,告诉他这些话不能乱讲。但是龚子棋确信地再一次重复,可汗真的死了。
方书剑这才开始害怕,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个孩子动得厉害。
阿云嘎最终还是心软了,是吗?就像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草原的王竟然最终在毡房地面的地毯上躺了一晚。
龚子棋不知道为什么方书剑会这样,他其实一直都很奇怪,可汗的营地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怀孕的小男孩。
他问方书剑,怎么了,方书剑死咬着嘴唇不张口。
方书剑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他必须要爱阿云嘎。
这是他的义务,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不爱阿云嘎太难了,就像在亵渎他的神明。但是他也爱龚子棋,那个抱着他跃出栅栏的男孩子,每次见面都给他摘一大捧野花,笑得也像花,脸上没有阿云嘎的皱纹。
但是方书剑要爱阿云嘎,连他的皱纹都要爱。阿云嘎是他的可汗,是闪电的后裔,是他的神明。
那,龚子棋呢?龚子棋是他的谁?
方书剑好痛苦,他还好年轻,他才十六岁。他太纯粹太善良,他的心里不能同时住进两个人。
那个孩子本来会在夏天的时候到来,但是兴许是小男孩的身体本就不适合它,它挣扎着要出来。
春末的时候,方书剑痛起来了
整整两天,方书剑滴水未进。等那个沾着血污的生命被举起了,方书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刻,没有方书剑。
有的只是一个崭新的,小小的,闪电的后裔。哭闹着彰示这个古老的部族迎来了新生。
方书剑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剩下几个小时了,人怎么会出那么多血呢。
一开始还只是淅淅沥沥的血水,后来就是用盆子接走的鲜血。呻//吟到最后已经被抽干了力气,只能有气无力地喘息。
又是那间最偏僻的蒙古包,方书剑被送回去的时候异样的平静。一如他来的时候。外面是喧嚣的吵闹,几个毡房的人一齐庆祝,未来的可汗,被长生天庇佑着降生。
没有人会知道方书剑。
方书剑闭着眼睛,意识已经模糊。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唯一但他又多了好些让他放不下的东西。
那个孩子是否健康健全,阿云嘎和郑云龙会真的喜欢他吗?
还有,龚子棋呢?那双手套又被方书剑要回去,绣上去蝴蝶的图样。最后的那几天他已经开始隐隐的痛,但仍撑着,一针一针缝完七彩的蝴蝶。
龚子棋会喜欢吗?或许他会更喜欢草原上风驰电掣的骏马和狼?
但是方书剑已经没有时间再更改,一如已经织上名字的那两件披风。
方书剑只是确信,那只蝴蝶和龚子棋那天掌心里躺着的绝无二异。龚子棋没有抓住那只蝴蝶,这一次可以让他牢牢攥在手里了。
恍然间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有眼泪砸在方书剑的脸颊上。
谁?
方书剑迷迷糊糊地着睁开眼睛。
龚子棋。
欢脱得像草原上马驹的龚子棋,哭得好伤心。方书剑第一次见他哭。
一边哭一边念,方方,方方,你别走,我带你回家。
方书剑给他描述过自己的家乡的,海一样的湖,一个一个浪打过来能把他卷走。
他真的要被看不见的洪流卷走了。
方书剑很吃力地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把龚子棋的眼泪抹掉。“别哭呀,子棋。”
龚子棋眼见着那只手一点点滑落下去,方书剑已经青紫的嘴唇漾出来一个笑。
龚子棋喊得撕心裂肺,他没能叫醒他的方方。
阿云嘎回来了。
他没有死,万幸那天郑云龙发现得及时,抱着他跑了三十里路,是的,跑。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没有使用马匹。
阿云嘎活下来了,长生天不想让他死。这是个奇迹。那把匕首不够尖锐,那个人也不够果决,阿云嘎活下来了。
夏天的时候,阿云嘎终于和他的军队回到了草原的中央。老远就有人迎上来,对着去了大半年的可汗说,长生天庇佑,您有了一个男孩。
阿云嘎问,方书剑在哪里。那个迎出来的人说,生孩子的时候死了。末了又补了一句,孩子还是很健康的,长生天庇佑他。
阿云嘎怔住了,他几乎要捏断那个人的手腕。
“方书剑在哪里?”
那个人哪里知道方书剑在哪里,草原上的生死由天定。死了的就是一块肉,几个月过去大概已经被豺狼和秃鹫啃食干净了。
阿云嘎这才松手,旁边的郑云龙蹲下来,一拳头砸在泥土地里。方书剑,你在哪里。
回了帐子,阿云嘎把脸浸在水盆里,液体倒灌入鼻腔让他咳呛。
刚才他几乎要抽出刀子划开自己的皮肤。
方书剑,他还是个小男孩,他十二岁就到了这里,十六岁生了孩子,让他待在草原冰冷的泥土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兽正在啃食他小小的身体。
方方,方方,他的小男孩会害怕,会孤单。
这个时候又有侍者进来,似乎是想弥补刚才的不周。他捧着两件羊毛的披风。看到郑云龙阿云嘎两个人都沉默着,侍者心惊。
他恭恭敬敬地说,“方书剑织了好些衣物。这两件绣了名字,是献给可汗可敦的。不过这些羊毛的,未必配得上您们的身份。如果您需要,我马上找人去做,用最珍贵的狐绒。”
“还有一些小衣服之类的,可汗的继承人也不合适穿那些,我们也就没有留下来。”
侍者毕恭毕敬鞠躬,然后退出去。
草原仲夏的夜来得很晚,现在方能见到晚霞。
有云雀窜出齐腰深的草丛,仲夏的牧草总长得那么快。
阿云嘎冲着北边跪下来。方书剑来的方向,那个从呼伦湖来的男孩。呼伦湖水一样的男孩。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地方也有人这样跪下,在北面的土地上插上野百合。
小男孩被长生天接走了,活着的人都在乞求,乞求他的下一生,千万不能这么苦。
龚子棋愿意相信,他化成水融进了呼伦湖,海一样的湖。
-end
*呼伦湖,蒙古语意为“海一样的湖”。
关于呼伦湖,在草原上流传着许多动人的传说,最动听的就是呼伦与贝尔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这方丰茂的草原上有一个勤劳勇敢的蒙古族部落。部落里有对情侣,姑娘叫呼伦,聪明美丽,能歌善舞;小伙子叫贝尔,果断坚毅,善射能骑。他俩和乡亲们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祥和的草原上。
一天,妖魔莽古斯带领着狼虫虎豹杀向了草原,他依仗头上带着的两颗神力无比的碧水明珠,肆虐着草原,河水被吸干,牧草枯黄,牲畜倒毙。接着又施放出弥天的黑雾抢走了呼伦姑娘。贝尔为了草原,为了呼伦姑娘,率领乡亲们同莽古斯夜以继日的殊死拼杀。
呼伦看到这番凄惨景象,便假意取悦莽古斯:“你头上的明珠若给我一颗,日后便应允你的愿望。”莽古斯忘乎所以,连声说好,把其中的一颗递给了呼伦,呼伦知道一颗珠子就是一汪碧水,为了滋润草原,她毅然把珠子放入口中,訇然化作茫茫碧水。莽古斯傻了眼,身上少了一颗珠子,神力已减少了一半,贝尔追上了莽古斯,拉开张如满月之弓,一箭射中了他的心窝。
贝尔缴获了另一颗明珠,带着胜利的喜悦四处寻找呼伦,这时才知道呼伦已化作滋润草原的女神。悲怆的贝尔发誓永远守护在呼伦的身边,当即吞下了另一颗珠子,登时呼伦湖之南又现一泓碧水。当地乡亲们为了纪念他们,就把这两座湖分别取名呼伦湖和贝尔湖,故事流传了很久很久,有人说今天的贝尔湖水经乌尔逊河长年流向呼伦湖,其实这日夜流淌着的河水正是贝尔对呼伦的不尽思念。
*蒙语,皇后
*大眼贼,草原老鼠
*阿云嘎,名字译为“雷鸣闪电”
*蒙语,儿子
*右贤王,可汗的兄弟
*蒙语,母亲
*蒙语,吉祥